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何志森:比盖房子更重要的是设计人与人的关联
来源:广东科技报公众号作者:SELF格致论道讲坛2020-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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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志森,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教师


无界的墙

2017年底,何志森开始在扉美术馆工作。美术馆坐落在广州东山口竹丝岗社区亿达大厦的负一层。与美术馆一墙之隔的是具有30多年历史的东山口农林肉菜市场。过去10年,扉美术馆办过许多当代艺术展,这些展览跟其他美术展无异,把作品呈放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面,供大家欣赏。而这种展览跟社区之间没有太多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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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底,美术馆决定把社区和美术馆之间的围墙进行改造,邀请了艺术家宋冬将这一堵墙变成了“无界的墙”,这些门窗都是从北京被拆胡同房子的门窗收集来的。“我们是一家坐落在社区里的美术馆,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而不仅仅是做一个展览。从那个时候起我们就在思考:展览为什么都关在“白盒子”里面?我们可不可以从地下搬到地上?能不能让社区的居民一起来参与艺术作品的创作?”何志森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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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术馆之前10年时间,社区的居民几乎不来美术馆,在他们眼里,艺术特别高冷和抽象。为了改变这种状态,“无界的墙”开幕时做的第一场展览就是吃饭。“食在广州,吃就是广州的艺术。就好像广州人一见面就问:‘你吃饭了吗?你在哪里吃的?吃什么好吃的?’所以吃对广州人来说太重要了。”美术馆沿着“无界的墙”举办了一个长街宴,邀请了几百位社区居民、艺术家、学者、社区清洁工人一起在床上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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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路人经过不知道是做什么,以为是展览,就开始拍照,床上吃饭就自然而然变成了一个作品,这是第一场真正走向街头的展览。”何志森介绍道。之后,美术馆开始拓展此类活动,在床上看电影、聚餐聊天,甚至是做白日梦。2017年春节前,美术馆还给社区居民提供床进行摆摊,慢慢地,美术馆开始和社区发生关系,开始参与到居民的日常生活之中。

 

 

从2018年开始,美术馆外面属于大厦私有的长廊空间就提供出来给社区居民做一些非常有创造性的日常活动。在何志森眼里,任何具有创造性的行为都叫做艺术。

 

7.jpg2018年元宵节,社区里面的街坊自发地带着小孩过来美术馆,在床上一起画灯笼吃元宵。

 

移动的美术馆

这些活动开展了半年之后,何志森在思考,为什么社区的居民一定要来美术馆?艺术离开了美术馆,它还能是艺术吗?美术馆可不可以是移动的?可不可以进入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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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7月,何志森发起了一个“移动的美术馆”工作坊,这个工作坊很简单:72个学生,12张床,168个小时,用“床”作媒介在社区里完成一件具有创造性的活动,12张床,12个移动的美术馆。一开始,很多居民不知道详情,看到陌生人抬着这么多床来就报警了,学生连床一起经常被城管或警察的车护送回美术馆。之后,学生开始向警察解释,聊这次艺术活动的意义。慢慢地,居民知道这是美术馆的活动,就接受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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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分享两个学生是怎么在社区里面‘搞事’的。”何志森说道。一个组想用床做一个流动的放映厅。他们想了一个办法,就在床上放一个投影机,然后去街头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放电影。

 

刚开始学生找放电影的地方效果都不是很好,虽然学生有很多天马行空的想法,比如说躺在地上像看星星一样看电影,但是没有人来参与。直到有一天,他们在街头突然看到一张晾晒的床单,灵机一动,迅速占领了这个空间,摆上凳子和床,贴上电影广告。

 

 

“第一天晚上,吸引了很多小朋友来看,大人却觉得这些东西挺傻的,家里有电视,干吗还要在露天看电影?但是第二天、第三天的时候,就可以发现明显的变化——大人越来越多了,他们也参与到这个活动当中。”大人们在看电影的时候,不是真的在看电影,而是在聊家长里短。他们开始遇到了之前从未谋面或从不打招呼的街坊,看电影变成了人与人之间重新连接的一个平台。一位社区居民说:“在街头看电影让我想起了小时候,人与人之间的那种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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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的变化,使得邻里之间开始相互沟通和协商,人与人之间开始有交流互动了。“看电影的人越来越多了,居民开始从家里搬沙发出来。周边居民也把车停到别的地方,晾衣服的街坊也有意改变被单晾晒的方式,把下面的空间腾出来看电影。”何志森介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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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时花园

另外一个叫“2小时花园”的小组,他们把社区被杂物占用或者废弃的公共空间重新整理出来,通过床和植物,重新创造一个有生命力的空间。比如把共享单车占用的空间清理出来,摆上床和植物,变成一个临时的小花园,邀路人一起在床上喝茶聊天。他们只待2个小时,之后去另外一个地点。“我们做的这些活动就是想告诉街坊,每一个人都可以通过创造把自己身边的空间变得更有趣。”何志森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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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瞄准的另一个地点,在一个快递点的门前。一开始学生在街道上摆上了床、假的草皮和各种植物,把街道空间装饰成一个可以停留的小公园。但是这些摆设妨碍了居民正常行走,很快引来了周边居民的投诉。有一天,坐在过道上的大妈实在看不下去就教训起了学生:你们搞这些有什么鬼用呢?如果真的想帮我们整理空间,你们就应该把那辆小货车给拖走,这车不应该停在这里,它霸占了我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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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投诉这辆货车就是旁边快递小哥店店主陈礼锋的,听大妈说这位小哥的脾气态度很不好,从来没见过他笑过。所以学生就开始把目光从床转移到了货车身上。

 

后来学生了解到,这辆货车只有晚上开,白天不开,所以白天会一直占用过道,街道居委会也让小哥把车开走,但小哥要是没有地方停车,他就做不了快递了。所以他们决定利用小哥的货车做一个作品。因为居民的投诉,小哥的心情本来就不好,看到学生还要来搞事,他根本就不想搭理,很生气地把他们撵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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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佩服现在的学生有这种‘不要脸’的精神,不管小哥如何赶他们走,学生都不放弃。”何志森说道。其中一位女学生开始坐在小哥的店对面弹吉他唱歌——她想用歌声来打动小哥。看小哥没反应,胆子越来越大,她们悄悄地移到小哥店门口唱。很多的街坊看到女孩子在这里对着小哥唱歌,以为这个女孩向小哥表白,那些大妈就开始责备小哥,劝他不要这样冷落女孩,年纪也不小了。小哥无可奈何,最后只好妥协,同意学生用他的小货车来做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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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的态度很明确,不想把他的车移走,而是想把他的车改造成一个可以给路人停留的花园。学生想通过这种方式让更多人知道,小哥的货车不仅不会占用社区空间资源,还可以为社区创造一些有趣的空间。经过几天的努力,学生终于把货车的后备厢变成了一个小花园。白天小哥不用车的时候,它可以开放出来给社区居民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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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学生最终的作业汇报,也吸引了很多的居民过来参观,连之前让小哥把车开走的执法人员也来和车留影了。这个项目做完了之后,学生为了表示感谢小哥的支持,那天晚上就在店门前为他举办了一个派对,小哥终于露出了第一次笑容。但何志森却在反思:“我开始发觉学生其实一直在消费小哥的善良,把他和他的货车变成一个创作的素材做了一个短暂的作品,最终并没有给他的生活带来什么根本性的变化。所以我觉得这个项目不能就这样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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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美术馆

经过几天和周边居民的交流之后,何志森和学生发现街坊对小哥印象不好,因为小哥从来不笑,总板着脸。于是他们决定要为小哥做另外一件事情:为小哥传递微笑。

 

第一件事,他们把小哥骗到了美术馆,给他照了一张他微笑的大头照。小哥其实蛮帅的,长得像一位大明星。所以他们想到了为小哥做一张明星海报,放到他的车上和货物一起传递。海报做好后,学生就开始跟着小哥一起去不同地方送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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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海报放在车门后面的时候,他们发现这看起来很像把他给锁住了。“我觉得这个是今天这个社会的真实写照:很多人一直想走出来,想要更好的生活,但是却出不来,一直被禁锢在他们的那个世界里。”何志森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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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特别好玩,小哥在送货的时候,学生高高举着海报跟在后面,街坊觉得为特别尴尬,小哥也觉得尴尬。然而就是因为尴尬,小哥和居民都开始笑了!这张微笑的海报就变成他跟街坊开始对话的语言。当整个策划完成之后,我们把海报交给了小哥,并放在了他的店前面,每天吸引了很多社区居民,并开始倾听小哥的故事。因为交流,隔阂才得以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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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何志森计划要把传递微笑项目放在美术馆展出,最后小哥觉得他的店也可以是美术馆,为什么不能在店里展出?所以最后他们一起决定就在小哥的店里布展。他们想在店门口播小哥送货物视频,但城管阻止了,因为在公告场合播放任何视频都要通过审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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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建筑师,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小事。我们给电视屏幕安装了一个旋转臂,当城管来的时候就转进店里面,城管一走就转回店门外。”从那以后,街坊开始关注小哥,开始了解他背后的故事。2018年12月2日,何志森和学生给小哥的店立了一个牌,写着“无界博物馆”,人人都是艺术家,无处不是美术馆,这就是扉美术馆在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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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名在建筑学院教书的老师,我不认为上面分享的这些项目一定要归到公共艺术的范畴。虽然我没有盖过房子,但我一直相信比设计房子更重要的是设计人与人的关联,设计最终的目的是为了传递共情。所以,在我看来,以上所有的这些项目都是有关建筑的实践。”何志森说。